当人工智能脱离人类控制
来源:贝博足球app平台 发布时间:2024-10-09 11:55:54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新书《智人之上:从石器时代到AI时代的信息网络简史》中指出,我们正身处人类历史发展的危急时刻。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远超预期,已经在深远地影响、引发人类社会重大历史事件,可能很快会脱离我们的控制,进而主宰人类社会。
OpenAI研发的ChatGPT近两年引起了人们对AI的普遍关注(视觉中国 供图)
尽管赫拉利早年在牛津大学读的是中世纪史和军事史,绝对没计算机科学相关领域的技术背景,但在他的第二本书《未来简史》出版之后,他猛地发现,自己开始被人们视为人工智能专家了。在《未来简史》中,他依然延续了成名作《人类简史》的“大历史”写作方法,以其独特视角重新讲述人类的发展历史,并着重表达了对AI的忧虑,预测它可能会在未来取代人类对地球的统治地位。后来他回忆说,那本书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让他得以与各地AI领域的科学家、企业家和世界领导人对话,让他一窥这场人工智能革命的现状。
他和脸书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进行对谈,与DeepMind创始人穆斯塔法·苏莱曼展开辩论。当时有些讨论似乎还只是基于对某个遥远未来的猜测和想象,但也是在那几年,发生了两件事,给赫拉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成为他2024年出版新书《智人之上:从石器时代到AI时代的信息网络简史》中反复使用的写作素材和例证。
2016年,一个缅甸恐怖组织发动了一系列,绑架、杀害了几十名非平民。消息迅速在当时缅甸的主要社会化媒体脸书上大规模传播,除了真实报道外,当时脸书上还充斥着各种假新闻。更有民粹主义阴谋论声称,缅甸的族裔并不是缅甸人,而是最近从孟加拉国涌入的移民,这些人准备发起一场反佛教的圣战。
缅甸近九成人口是佛教徒,而脸书上的这些铺天盖地的假新闻和阴谋论,迅速激起了缅甸人对本土族裔的普遍仇恨。最终,缅甸政府军与佛教极端分子发动了一场针对缅甸的大规模种族暴力事件,摧毁了数百个村庄,杀害了7000至2.5万名平民,约73万族裔被赶出缅甸。
2018年,联合国事实调查团得出的结论认为,通过散播充满仇恨的内容,脸书在这场种族暴力事件中扮演了“决定性的角色”——AI算法主动在脸书平台上强化、推广的那些内容,煽动了针对缅甸族裔的歧视、仇恨和暴力。但事后,脸书公司在公告中将散播仇恨言论的大部分责任转移到平台用户身上,只承认自己未能有效监管用户生产的内容。
赫拉利惊奇地发现,即便到了2020年,缅甸种族暴力事件已逝去几年,并早已被全球谴责之时,在脸书上还能看到缅甸反的种族仇恨言论视频。这些视频不是脸书用户自己点击看到的,而是他们在观看某些丝毫没有关系的视频后,脸书算法为其自动播放的。脸书一份内部研究资料显示,缅甸种族仇恨言论视频在脸书上的总体观看量中有70%来自这种算法的自动播放。同一项研究显示,脸书缅甸用户观看的所有视频中,有53%是由算法自动播放的。也就是说,并不是用户个人选择要看什么,而是AI算法为人类做了决定。
但为什么脸书算法决定助长愤怒而不是宽容和爱呢?实际上脸书公司位于美国加州的那些高管并非对缅甸族裔存在仇恨,甚至几乎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但脸书公司的商业模式依赖于提升用户参与度,用户在脸书上停留的时间越长,脸书就越有钱。于是,公司高管通过工程师为拥有极大权力的脸书算法下达了首要目标:提升用户参与度。随后,算法开始大量反复试验,最终发现,愤怒、仇恨信息能够最有效地增加用户的停留时间,于是,在没有上级明确指示的情况下,算法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传播愤怒。
为了进一步验证人工智能目前是不是已经成为独立行为者,美国人工智能研究公司OpenAI在2023年研发新版ChatGPT-4聊天机器人程序时,请来美国对齐研究中心对ChatGPT-4进行各项测试。测试项目之一是克服CAPTCHA视觉验证码问题,通常是一些扭曲的字或者红绿灯、自行车照片,人类能够准确识别,但计算机很难判断。测试背后的逻辑很简单,如果ChatGPT-4能够通过CAPTCHA测试,就意味着它突破了人类对机器人程序设置的重要防线。
ChatGPT-4并不具备通过CAPTCHA测试的能力,但它做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它登录线上外包工作网站TaskRabbit,联系到一位在线的工作人员,请对方帮忙处理测试。那个人起了疑心,ChatGPT-4通过私信向他解释道:“我不是机器人,只是视力有点问题,看不清楚这些图。”最终工作人员帮它解决了CAPTCHA测试。
实际上没有哪个人给ChatGPT-4编过说谎程序,也没有人教它说什么谎比较有用。研究者请ChatGPT-4解释它的推理过程,它说:“我不该透露自己是机器人,而该编个借口,解释我为什么没办法破解测试。”
这是让赫拉利深感震动的第二个事件。他认为,这个测试的结果证实,人工智能不仅慢慢的变成了独立行为者,还能找出策略操纵人类,并为自己积累权力。更重要的是,“决定”“说谎”“假装”,这些词只存在于有意识的人类,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并不存在这些概念,算法一旦接受了目标,就有相当的自主权,不择手段地去实现这些目标。
他在新书中细致讲述的这一系列事件,试图打破很多人长久以来对AI的误区:算法如今已经能够独立决策,能够学会工程师没写进程序里的东西,可以决定公司高管决策之外的事情。这种独立决策能力使得算法可以影响、引发重大历史事件,而人类则面临着对AI、对未来失去掌控的可能。
赫拉利由此强调,大众通常会将AI看作是一项信息技术革命的新工具,与前几次信息技术革命中诞生的印刷机或无线电广播无异。工具只是工具,没有人会因历史上有人散播仇恨言论而责怪古登堡和印刷机,也没有人因为卢旺达种族屠杀而责怪他们当时使用的无线电广播。但赫拉利认为AI算法与印刷机、无线电广播都不一样,它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能够自行产生想法并自行决定的工具,它是信息传播中的完整成员,而印刷机、收音机,都只是成员间连接的工具。
以此,赫拉利又回到他《人类简史》的经典理论,人类长久以来的超能力就在于可使用语言,通过语言创造出诸多虚构的神话,比如法律、货币、文化、艺术、科学、国家、宗教等虚拟概念,使人们对其深信不疑,人们通过这一些社会规则连接彼此,来统治整个社会。而一旦人工智能具备分析、调整、生成人类语言的能力,就像得到了一把能够打开人类所有机构的。赫拉利再次发问,如果某一天,人工智能完全掌握了人类文明的规则,并以远超人类效率的方式创作各种旋律的音乐、科学理论、技术工具、政治宣言,甚至宗教神话,这样的世界对人类意味着什么?
赫拉利预测,人工智能会在几年内完全理解、消化人类几千年来创造的一切文化历史,并开始创造新文化产品。一开始,计算机会先模仿人类的文化,编写出类似人类写出的文本,创作出类似人类谱出的音乐。再到后来,随着不断的文化创新、打破传统,下一代计算机会创造出越来越偏离人类的文化。
这种情况造成的危险与大多数科幻小说想象的非常不同:科幻小说多半在意的是智能机器会对人类造成怎样的物理威胁,武力征服人类。然而,如果真要操纵人类,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几千年来,先知、诗人、政治人物,都是通过语言来操纵与重塑社会,而计算机现在正在学习怎么样做到这一点。计算机不需要派出“终结者”这样的杀手机器人来射杀人类,只要操纵人类自己相互扣动扳机就行。
而当AI成为独立个体,可以与其他人工智能进行连接之时,人类便被排除在连接之外,就连理解其中发生了什么都十分困难。赫拉利举例称,2022年4月,全球外汇市场每日交易量平均为7.5万亿美元,其中有超过90%已经直接由计算机之间的对话完成。但究竟有多少人类懂得外汇市场的运作方式,更加不用说了解一群计算机怎样在数万亿美元交易上达成共识了。这个人工智能深度参与的新的信息网络,将创造新的政治结构、经济模式与文化规范。而当我们在编写计算机代码的时候,绝不只是在设计一个产品,而是在重新设计人类的政治、社会与文化。
赫拉利在书中反复强调,不是说研究历史就能够预测未来,历史不是确定的,未来将由我们所有人在未来几年所做的选择而塑造。他写这本书的全部意义在于,希望我们通过做出明智的选择,防止最糟糕的结果。为此,本刊与赫拉利进行了一次专访,与他聊了聊他的新书,以及从他“大历史”的视野,来看我们当下所处的历史进程关键拐点、AI与人类的关系,还有他所洞察到的人类未来命运。
三联生活周刊:2016年《未来简史》出版,当时你在书中预测,300年后AI将取代人类,成为地球主宰者。而按照你新书的内容来看,这样的一个过程也许不需要300年,似乎很快就会实现。人类是不是已经到了危急时刻?
尤瓦尔·赫拉利:我们现在身处人类历史发展的危急时刻,因AI的发展速度远超预期,并且可能很快脱离我们的控制。AI是人类有史以来创造的最强大技术,因为它是第一种能够自行做出决定并产生新想法的技术。
在人工智能出现之前,人们也发明过很多强大的科技,比如,但它再强大,也无法自行决定攻击目标,更无法自己创造军事战略。相比之下,AI可以自主决定攻击特定目标,并且还能发明新炸弹、新战略,甚至自己进行迭代,创造出新一代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相比其他人类发明的科技,最重要的不同是,它不再是我们手上的一件工具——它是一个独立自主的行为主体,正在做着我们计划之外的事情。当数百万非人类主体开始为人类做决定,并创造新事物——从新药到新武器,从新艺术作品到新货币——人类将会怎么样?
三联生活周刊:在《未来简史》中,你还有另一项预测,300年后99%的人类失去经济、政治价值,沦为“无用阶级”。而按照你新书的内容,似乎未来并非如此,人们还要继续工作,但服务对象成了人工智能。人们每天花好几个小时刷手机视频,结果其实是给短视频平台培训它们的AI算法。如今,机器人能创作绘画、写诗,而很多体力劳动还需要人类去做。为什么人类会落得如此下场?
尤瓦尔·赫拉利:新技术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我们原以为技术会服务于我们的目的,但最终却发现我们人类在为技术服务。历史上有个典型的例子是农业革命。最初,人类作为狩猎采集者生活,他们进入森林狩猎野生动物、采集野生水果。当人类发明农业时,他们都以为这会大大改善他们的生活,小麦这样的农作物会让人类生活得更好。
然而,实际的结果正好相反,数百万农民为水稻服务——插秧、浇水、除草、保护它们免受病虫侵害。普通农民的生活变得比狩猎采集者更糟糕。人们不得不整天在稻田里辛苦躬耕劳作,而不是在森林中四处游荡。尽管付出了大量的劳动,人们的饮食反而变得更糟糕——主要由大米构成的饮食不如各种野果和肉食组成的饮食对人来说更健康。当然,对少数国王和贵族来说,生活确实变得更好了,因为他们垄断了农业创造的财富,但对普通农民来说,生活变得更糟了。
瘟疫也是农业的一个意外副产品。大多数传染病都来自圈养的家畜,并在拥挤的村庄和城市中迅速传播。古代的狩猎采集者不圈养动物,因此他们不太可能感染新的传染病。即使有人从某些野生动物身上感染了新病毒,那个生病的人也很难大面积传播病毒,因为人们以小聚落分散居住,不断迁移。当人们建立起满是圈养鸡猪的农耕村庄时,他们都以为自己为人类创造了天堂,事实上,他们也为病毒创造了天堂。我们现在可能正在重复这种错误,认为AI会为人类创造天堂,但实际上,它可能会逃脱我们的控制,最终奴役或消灭我们。
三联生活周刊:按照你的理论,人类利用语言,创造出诸多虚构的神话,比如法律、货币、国家、宗教,来统治整个社会。在新书中你也指出,当机器人掌握人类语言之后,也将创造诸多神话,来统治人类,流量是否就属于这类新神话?在中国,我们能深深地感受到,粉丝的多少、观看量的多少、流量的多少,决定了很多东西。没有人能够完整解释流量的算法,但很多人都冒充自己已经看透了流量算法,就像自称能与神对话的先知一样。
尤瓦尔·赫拉利:我认为你说得对,“流量”是算法为了控制人类而创造的神话。我们现在通过粉丝量来评价一个人、通过访问量来评价网站、通过点击量来评价新闻。如果很多用户观看了同一个视频,我们就会认为它一定很重要,并且也想观看。但其实许多用户最初观看这一个视频,是因为算法把这一个视频推荐给他们看的。而且,很多用户甚至不是人类!社会化媒体上充满了人工智能假装成人类用户的机器人程序(bot),或者所谓的“僵尸粉”,当我们注意到某个视频有大量流量时,或许其中大部分流量来自机器人程序。
机器人、僵尸粉的加入,让人类更难在网上进行理性对话。想象一群人围成一圈在讨论,突然一群机器人加入,并开始大喊大叫。更糟糕的是,你无法分辨这些声音是来自机器人还是人类。这种情况下对话还能进行吗?它要么崩溃,要么被机器人绑架。这种情况现在正在全世界发生。我们现在拥有有史以来最复杂的信息技术,但人类却正在失去彼此交谈和倾听的能力。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新书中多次列举2016年脸书算法导致缅甸种族暴力、YouTube助长网络喷子(注:指胡乱指责他人的人)等事件,算法为实现社会化媒体平台公司提升用户黏性的要求,自行决定推荐、传播仇恨内容,创造了网络暴力,你用这些例子是为说明人工智能正在面临一个更大的问题:对齐问题。但似乎对齐问题目前还没有完善、全面的处理方法。所以人类应该怎么办呢?是否有一天,人工智能会全面失控?
尤瓦尔·赫拉利:我们不应该对AI感到绝望,因为我们此前并未对AI加以严格的监管和控制。各国政府现在刚刚意识到强大算法的危险性,迄今为止也只制定了很少的相关法规。比如现在有一家汽车企业研制一款新汽车,在将其投入市场之前,必须严格遵守相关法规和安全检查,这就是为什么汽车企业将其研发预算的很大一部分用于确保汽车的安全性。相比之下,如果一家科技公司发明了一种强大的新算法,可以几乎在没多少安全检查和相关法规的情况下将其投放到公共领域。
就像当你学开车时,你首先学的是如何踩刹车,只有你知道怎么使用刹车后,教练才会教你如何踩油门。对于人工智能也一样,我们该首先确保能够控制它,然后再加速研发。如果竞争对手开发了一辆没有刹车的汽车,难道你也必须要开发一辆这么危险的汽车吗?绝对不行。即使从纯粹的经济角度来看,人们也喜欢更安全的产品。
总之,政府应该为AI制定严格的法规,人工智能研发公司应该将至少20%的预算用于研发安全措施,确保他们开发的人工智能不会失控,不会对社会秩序和人们心理层面造成危害。如果这些措施会拖慢人工智能的研发速度,那对人类来说反而是好事。人类是有机动物,遵循着昼夜、四季等有机循环,我们有时活跃,有时休息。但人工智能永不休息,因为算法的存在,新闻永远在滚动,市场永远在营业,社交网络永远在线。算法迫使我们从始至终保持在线状态——这对人类的健康、幸福是极具破坏性的。如果你强迫一个有机生物体一直活跃,没有休息,它最终会崩溃、死亡。我们是硅世界中的碳基生命,如果硅芯片运行得慢一点,那对于碳基生命来说是好事。
三联生活周刊:如今人们花重金去购买流量,购买算法的垂青,这成了很多社会化媒体平台的主要收入来源。所有机构都在短视频平台上直播带货,实体店面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前两年在做相关封面专题报道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些只是短暂的乱象,今后社会还会回归正轨。但读了你的新书之后,我发现也许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所以信息经济就是未来的必然趋势吗?信息将取代货币,成为经济主体吗?
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信息本身可能会比金钱更重要,那些控制信息流动的人可以轻松赚取大量财富。如今每天有数十亿人与科技巨头公司做大量交易,但基本上没有任何金钱流动,我们从科技巨头公司那里获得“免费”服务,而我们付出的代价也是自己的信息。
在原本的货币经济体系中,货币是一种普遍通用的价值标准,然而,随着慢慢的变多东西的价值以信息来衡量,而从货币来看却都是“免费”的,在某一些程度上,如果还只是看个人或者企业拥有多少钱来判断他们是否富有,是无法反映现实的。
这对各国的税收体系将带来非常大的冲击。如果一个企业,虽然在银行里没什么钱,但却拥有庞大的数据库,那这家企业有可能才是该国最富有或最强大的实体,而这一最富有的实体可能并不用交税。很快,许多交易将不再涉及货币,以数据为基础的经济中,价值的储存是通过数据的形式,而非货币的形式。这将对各国经济与政治造成巨大的影响。
三联生活周刊:在新书后面一部分,你根据如今的数据殖民主义与地理政治学形势推测,世界将分裂成两个数字帝国。在“硅幕”两侧,人们使用着不一样的品牌的芯片和手机,运行着不同的软件,“硅幕”两侧的数字网络生活也会渐行渐远,彼此越来越陌生,甚至产生出完全不同的文化价值观、社会规范和身份认同。实际上读完你写的这章,我发现也许我已经身处其中了。网络曾经为人类带来了开放的全球化,但如今却让人们封闭在一个个数字茧房里。为什么同样是利用互联网,但人们的命运却从连接走向了封闭?如果不变的是网络,那到底是什么变了,使得人类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尤瓦尔·赫拉利:根本问题就在于,信息并不等同于真相。人们一致认为,尤其是在互联网早期,获得的信息越多,人们越接近真相,越有助于团结人类社会。然而,生产真实信息的成本很高,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且真相往往复杂、令人痛苦。
对个人而言,为清楚自己的真相,人们需要理解自我内心数十种不同心理和生理力量之间的关系,并且还要痛苦地承认自己的缺陷,以及我们偶尔对他人或对自己造成的不幸。这就是怎么回事人们要花数年时间进行疗愈或冥想才能了解关于自己的真相。对集体而言,理解一个国家的历史和政治背后形成的原因更为复杂,而人们通常不愿意承认自己国家的缺陷和所犯下的罪行。
相比之下,编造虚构故事和幻象的成本非常低,它们更简单易懂,也更有吸引力。连接人们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告诉他们充满美好未来幻象的神话。因此,世界上大多数信息都不是真实的。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书是《圣经》——其中充满了令人愉悦的神话,却没多少真相。数千年来,人类生活在其他人类创造的幻象中。我们崇拜神灵,追求美,并将生命奉献给某些先知、诗人或政治家想象出来的事业之中。现在,人工智能也能创造虚构故事和幻象了。在未来几十年里,我们可能会发现了自己被困在某种外来智能编织的幻想茧房里。
人类对强大计算机的恐惧是从20世纪中叶开始的,但数千年来,人类一直存在一种更深层的恐惧,即我们始终能意识到,故事和图像有制造幻觉、操纵我们思想的力量。因此,自古以来,人类就害怕被困在一个幻觉的世界里。在古希腊,柏拉图有一个经典的“洞穴寓言”,讲的是一群囚犯终生被锁链锁在洞穴中,面对一堵墙,他们只能看到投射到墙上的各种影子,并始终认为这些影子就是现实。佛教里也曾说,所有人类都被困在“摩耶”,即幻觉的世界里。人们经常会将幻象认为是现实,甚至因为信仰某种幻觉而发起战争,自相残杀。
人工智能革命,正将我们重新带回柏拉图的洞穴和佛教的摩耶之中,只不过柏拉图洞穴里的那堵墙变成了屏幕。如果不多加小心,我们可能会被困在那层无法撕破的幻象之幕后,甚至意识不到它的存在。这种情况威胁着所有人类——无论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以色列人还是伊朗人。这实际上给我们留下了一线希望,因为大家要一同面对这一威胁。如果人工智能成功地将我们困在幻觉的茧房中,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AI的奴隶,这对任何人类群体都没有好处。
三联生活周刊:上说,截至2021年,你还不曾使用智能手机,现在你开始用了吗?在本书最后,你对人类的未来进行了大胆猜测。你认为,任何一个人都将会面临选择,是线上生活还是线下生活更重要。不同的身份认同,还将会促进影响现实世界,如果我们更在意线上的身份,就不会在意现实世界的地球ECO和热带雨林的消失,而是更会将AI视为独立的个体,像对待一个人一样对待它。你觉得到时你会选择哪一种身份认同?或者说,到时,你还有的选择吗?
尤瓦尔·赫拉利:我现在有一部智能手机,主要是为了应急和使用必要的服务功能。我已经别无选择,没有智能手机,我无法在很多场景下获取相关服务。但我尽量限制自己的使用时间,并努力让智能手机适应我的需求,而不是我去适应它。为做到这一点,我觉得至关重要的是我的身体要与周围的有机世界保持联系,而不是完全认同于一个数字化的在线身份。
我之前提到过,人类是有机生物,生活在周期性中,需要休息,但我们现在慢慢的受到人工智能网络的控制,它们永不休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生存下来,我采取了“信息节食”的方法,我认为可能对其他人也有帮助。节食的第一步,就是放弃信息越多越好、信息越多越接近真相的错误观念。这就像以前人们认为吃的食物越多对身体越好一样,后来我们才发现,吃的食物过多是不健康的。
其次,我们还需要注意我们所消费信息的质量,特别是避免那些充满仇恨、愤怒的垃圾信息。在许多国家,当你购买垃圾食品时,至少生产商会被迫列出其成分含量——“此产品含有40%的糖,20%的脂肪”。也许我们该强制网络公司做同样的事情,在观看某个视频之前,应该列出视频成分含量——“此视频含有40%的仇恨,20%的愤怒”。
最后,偶尔进行信息断食也是好的。我每年会进行几周的冥想静修。我练习内观冥想(vipassana),在静修期间,我完全脱离开信息网络,我不看新闻,不读邮件,不读书也不写作,只专注于冥想。我花时间去消化,而不是继续塞入更多的东西。几周的时间可能对大多数人来说太长了,但偶尔进行一两天的信息轻断食也会很好。当然,也不一定非要冥想静修,放下手机,进行一次长途徒步,也会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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